這家位於市政公園內的咖啡店窗明几淨、光線充足,透過大落地窗還能看到外面綠色的草坪和人工護城河,景色極佳。陳娟已經等候在此了,咖啡店離高新區公安局只有幾分鐘的步行距離。現在店內沒有太多客人,她找了一處靠窗的僻靜位置坐下,不一會兒就看到了走進店內的蘇靜和趙從光。兩人徑直走過來,趙從光隨便點了兩杯咖啡,然後和蘇靜一起坐在陳娟對面的椅子上,他是第一次跟陳娟見面,禮貌地自我介紹道:「陳警官,你好,我是趙星的爸爸趙從光。」
「你好,我是陳娟。今天耽擱兩位的時間,跟你們見面,是想了解一些事情。」陳娟說。
「我們也想了解一些事情,」蘇靜從皮包里拿出王兆傑的手機,「陳警官,這是怎麼回事?」
陳娟早猜到他們會問這事,也不打算掩蓋,直言道:「這是我兒子的手機,那天他去看趙星,然後給他的。」
「這是你的主意嗎,陳警官?」
「不,是我兒子的主意。」
「而你同意了。」
「是的。因為我沒有別的辦法了,在醫院跟趙星見面問話之後,趙市長就明確,不准我再接近趙星。我當然也知道,趙星是未成年人,又是綁架案的受害者,不可能強行傳喚到公安局進行審訊。這時候,我兒子王兆傑給我出了一個主意——他去探望趙星,然後悄悄塞給趙星一部手機,以便跟他暗中聯繫。為了破案,找回另外四個孩子,我別無選擇,只有同意了。事實上,我們在跟趙星聊天的過程中,非常注重方式方法,完全沒有刺激到他,更沒有強迫他,而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,最後,趙星自願把一些關鍵的信息告訴了我們。這裡面可能涉及一些驚人的內幕,相信你們作為孩子的父母,不可能不關心。」
「你說的是,趙星聲稱這起綁架案是他們五個孩子共同策劃的這件事嗎?」
「看來你們已經知道了。那你們問過趙星,這是怎麼回事了嗎?」
「沒有,他爺爺不准我們問,怕再次刺激到孩子。」
「這恐怕是多慮了,趙星既然主動說出這件事,就表示他是願意說出真相的。實際上,如果不是被趙市長發現,趙星現在可能已經把這事告知我了。」
「但他已經從中阻撓了。」
「你們作為父母,去找孩子談談心,還是可以的。」
蘇靜淺笑了一下:「陳警官,我知道你是想讓我們去套趙星的話,問出真相。但你想過我們現在突然找他問這件事,有多突兀嗎?我不知道你兒子王兆傑用了什麼方法獲取了趙星的信任,讓他打算把這件事和盤托出,但是看上去,趙星原本只打算告訴王兆傑,而不是告知我們任何一個大人。那我現在忽然對他說,其實我什麼都知道了,讓他把接下來的部分告訴我,他會怎麼想?不會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嗎?對於一個處在叛逆期的少年來講,你覺得他真的會乖乖地配合?」
陳娟承認,蘇靜說的有道理。她呷了一口咖啡,思忖片刻,說道:「我很不想這麼說,但事實是,現在的情況已經變了,趙星親口承認這起綁架案是他們五個人自己策劃的,而冷春來似乎只是配合出演。這樣的情況下,我們就有理由強行傳喚趙星了。雖然他是未成年人,但是按照法律規定,如果未成年人涉及嚴重的刑事案件,警方仍然是有權利對其進行審問和調查的。你們希望我這樣做嗎?」
「所以,陳警官,你是想讓趙星認為,你和你兒子王兆傑先用計策騙取了他的信任,套出話之後,再傳喚他,逼他說出後續的真相嗎?且不說他願不願意配合,如果你真的這樣做,會給他留下多大的心理陰影,你想過嗎?而且我還要提醒一點,趙星現在的精神狀況不穩定,有醫生的鑒定結果為證。如果你們操作不當,讓他病情加重,引發更為嚴重的後果,我想,我公公乃至我們一家人,都不會善罷甘休,一定會追責到底。」蘇靜嚴肅地說。
「是的,陳警官,如果你這樣做,就等於直接跟我爸為敵了。他雖然退休了,能耐還是有的,如果鬧大了,不但事情變得更複雜,還會讓大家都不好看——真的要到這種地步嗎?」趙從光說。
果然,這一家老小全都不是省油的燈。陳娟暗忖,端起咖啡杯啜飲一口,暫時沒有說話。來硬的顯然是不行了,只能迂迴作戰。
「這事暫時放一下吧。其實我找你們,本來是想了解別的事情的。」陳娟說。
「什麼事?」蘇靜問。
「這起綁架案發生之前,你們的家庭關係怎麼樣?」
「什麼意思?」
「就是說,你們夫妻倆的關係好嗎?你們跟趙星的關係好嗎?」
趙從光詫異道:「陳警官,你為什麼要問我們這些問題?這跟破案有什麼關係?」
「當然有關係,出於某些特殊的考慮,我不能把原因告訴你們,但是請你們務必如實回答。」陳娟說。
趙從光和蘇靜對視了一眼。蘇靜說:「我們夫妻關係一般吧,不好不壞,反正沒離婚——現在大多數結婚十年以上的夫妻,不都是如此嗎?至於跟趙星的關係,他是我們的兒子,又不是我們的朋友,有什麼好不好的?父母和孩子的關係,不就是那樣嗎?」
「話不能這麼說,即便是親子關係,也有親疏之分的。有些家長和孩子的關係非常親近,無話不談,堪比好友;有些則僅僅是被血緣關係束縛,雙方都只是在盡基本義務罷了。作為警察,各種情形我都見過,那麼,你們屬於哪一種?」陳娟問。
「我和趙星的關係大概介於兩者之間吧,沒有你說的那麼親密,也沒有第二種那麼疏遠。這孩子從小就有點調皮搗蛋,學習也不自覺,惹我生氣的時候不在少數。但畢竟是我的親生兒子,把他從一個小嬰兒養到現在,我自然傾注了很多感情——其實我真的不明白,你問我們這個問題意義何在?」蘇靜說。
陳娟沒有回答,而是望向趙從光:「你呢?」
「我和趙星的關係嗎?」趙從光問。
「是的。」
「還行吧。」
「這個回答太抽象了,我來問幾個具體點的問題吧。你知道趙星所讀的班級是幾班嗎?」
「……」
「答不上來?那麼,你參加過任何一次家長會嗎?」
「……沒有。」
「你最近一次帶趙星出去玩,是什麼時候?我說的是你們父子倆單獨出去玩。」
「我不知道,忘了,」趙從光有些不耐煩起來,「好像是他讀小學的時候吧。」
「你知不知道趙星喜歡吃什麼?」
「炸雞、漢堡之類的吧。」
「其實是牛排、海鮮和意麵。」蘇靜搖了搖頭,對陳娟說,「別問了,我可以告訴你,趙從光和趙星接近你剛才說的第二種親子關係。」
「我明白了。」陳娟頷首道。
趙從光卻迷惑了:「陳警官,你明白什麼了?我承認,我對趙星的關心和了解是不夠,但很多父親不都是如此嗎?我又不是特例。我是一家公司的負責人,有很多工作要處理,縱然沒法把太多心思放在孩子身上,但我也默默關愛著他。比如他經歷這起綁架案後,這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陪著他,這難道不能證明我對兒子的愛嗎?」
「這倒是真的,」蘇靜說,「這件事之後,他現在晚上都會回家了。」
陳娟聽出了蘇靜話中的諷刺意味,問趙從光:「這麼說,你以前經常夜不歸宿?能說說不回家的原因是什麼嗎?」
「陳警官,這是我的私事,如果沒有觸犯法律的話,我拒絕回答這種涉及隱私的問題。」趙從光愈發不耐煩了。
「但我不能確定你有沒有觸犯法律。」
「什麼?《憲法》修訂過了嗎,結了婚的男人晚上不回家都犯法?」趙從光冷哼一聲。
「不回家是不犯法,但大家都是成年人,你剛才也承認不回家涉及隱私問題,所以我大概能猜到是怎麼回事。所以需要提醒的是,嫖娼或重婚都是犯法的,你知道我隨時都能調查出你最近一年的行動軌跡吧?」陳娟說。
趙從光的表情凝固了,臉色變得十分難看,也沒有剛才的霸道氣場了。蘇靜望著他:「你被說中了哪一點?」
「什麼說中了……我沒有做那樣的事情。」
陳娟從趙從光瞬間透露出的惶恐表情中,得知自己戳到了他的某個軟肋,但她真正關心的並不是這些,說道:「其實這些事情通常不歸我們刑警管,但並不代表我們沒有資格管,特別是涉及刑事案件的時候。我並不想追究你的私事,只是提醒你,我現在有調查你的資格,同時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的問題。」
趙從光沒有說話,臉上青一陣白一陣,氣勢全無。
「5月20日那天晚上,也就是趙星被綁架的那天晚上,你在做什麼?」陳娟問。
趙從光思索一陣,說:「我住在我名下的另一套房子里。」
「一個人嗎?還是跟別人在一起?」
「一個人。」
「你確定嗎?」
「確定,你不信可以去調查。」
「我會的,麻煩把房子的地址和門牌號告訴我。」
趙從光說出一個具體的地址,陳娟記錄在手機備忘錄中。
「幾點去的這套房子?」
「十點過吧,我忘了。」
「進入這套房子後,你出來過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有人能證明嗎?」
「應該沒有吧,我一個人在家。」
「做什麼?」
「沒做什麼,看了會兒手機就睡了。」
「好吧。」陳娟轉身問蘇靜,「你呢,當天晚上在做什麼?」
「陳警官,這算是什麼,對我們的調查審訊嗎?我剛才一直忍住沒有說,現在必須說了——你問我們這些,到底是什麼意思?該不會認為是我們參與了這起綁架案吧?我瘋了嗎,綁架自己的兒子?圖的是什麼,勒索那八百萬?你覺得我是需要靠做這種事弄到錢的人嗎?而且你知不知道,這八百萬裡面,有六百萬都是我出的?」蘇靜言辭犀利地問道。
「你別激動,蘇靜。我沒說你們是綁架犯,只是例行問詢罷了,我不是只問你們,還會問其他相關的人。」陳娟解釋道。
蘇靜雙手環抱在胸前,望著窗外,嗤笑道:「好吧,你們這麼多天都抓不到綁架犯,反倒懷疑到我們幾個家長頭上來了,現在的警察真是太有想像力了。」
陳娟不理睬蘇靜的挖苦:「可以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了嗎,5月20日晚上,你在做什麼?」
「我跟另外三個媽媽去高新區公安局報案了。」
「在此之前呢?」
「我一個人在家裡。你要問我有沒有人能證明嗎?沒有。」
「那麼,報案之後呢?當天晚上我也來了,但我只見到她們三個人,沒有見到你。你當時在做什麼?」
「我回家了。」
「回家做什麼?」
「睡覺。」
「兒子被綁架了,你不著急嗎?居然回去睡覺。」
「問題就是,我回去的時候,並不知道他們幾個被綁架了。當時民警跟我們說,冷春來說了帶幾個孩子去吃夜宵,也沒有過去太久,讓我們再等等,也許只是手機沒電才聯繫不上,或者孩子貪玩沒及時回家。我想了下趙星的性格,覺得他做得出來這種事,當時根本沒往綁架這方面想,就回去睡了,以為他玩夠了自然會回家。」
「所以說,你回去之後也是一個人,沒有證人,對吧?」
「是的。」
陳娟點了點頭,又問:「案發之前,趙星有沒有跟你們提過什麼特別的事情,任何特別的事情。」
蘇靜想了想,說:「我沒有這樣的印象。」趙從光更是搖頭表示不知道。
「那麼,對於趙星說的『這起綁架案是他們五個人自己策劃的』,你有沒有什麼眉目?比如說,你能大概猜到他們這麼做的原因嗎?」
蘇靜比畫著雙手說:「我完全猜不到、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——如果這事屬實的話。但我要提醒你一點,陳警官,我兒子一向有點喜歡說謊,也喜歡吹牛。你就這麼相信,他說的是真話嗎?」
「我想不通,他編造這種假話的意義是什麼。開玩笑或者吹牛也得有個限度,把綁架這種事往自己身上攬,我聞所未聞。」
蘇靜聳了下肩膀:「誰知道呢,也許是覺得這樣很酷或者想引起關注?畢竟他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,誰知道他腦袋裡想的是什麼。」
陳娟之前準備好的問題,基本上問完了,她對蘇靜兩口子說:「好吧,謝謝你們的配合,我們會展開進一步調查的。」
蘇靜提起皮包,迅速起身,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咖啡廳,高跟鞋的鞋跟碰撞地板磚發出的嗒嗒聲漸漸遠去。趙從光倒沒有這麼失禮,對陳娟說了聲「那我們走了,陳警官」,才追隨蘇靜的腳步離開。